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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05生辰 (第4/4页)
居高临下的漠视,将董云芝和她的“好意”直接打入尘埃。董云芝脸上的平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,那精心维持的、学生式的清高与矜持,在他这无声的、彻底的漠然面前,显得如此脆弱和可笑。一丝被彻底羞辱的惨白,终于无法抑制地从她颈后蔓延至耳根。她缓缓收回手,指尖冰冷。 吴道时仿佛对这一切浑然未觉。他放下酒杯,目光转向张佩如,甚至接上了母亲刚才关于军部琐事的询问,声音平稳,回答简洁得体,他对待外人脸上始终保持着完美无瑕的冷淡。 吴镇岳知道董姨娘的意思,何况她的手快要把自己的大腿掐青了,娓娓开口问道:“慎之也不小了,可有中意的姑娘?”说着目光就落在他和董云芝身上。 吴道时端起酒杯,对向吴镇岳和张佩如:“儿子敬爹娘一杯,感谢爹娘养育深恩。”他饮下酒液,动作流畅。 吴灼见董姨娘露出得意的表情,绞尽脑汁的想着怎么帮哥哥解围,“我见过,在燕京大学的图书馆。” 席间暗流汹涌。董姨娘的笑声有些干涩,吴灼似乎感觉到了某种无形的压力,大家齐齐看着她。 “反正就远远的见过。”吴灼求救似的看向吴道时。 吴道时差点因为吴灼的回答呛了一口酒,但旋即就接上她的话,“不过就是,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” 吴镇岳犀利的目光在吴灼和吴道时之间徘徊,“慎之,”吴镇带着惯常的威严,“云芝远来是客,又是新式学生,学问见识都不错。你们年轻人,饭后可以多聊聊。”这几乎是明示了。“你刚才还说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” 吴道时端着酒杯的手,纹丝不动。他脸上那抹得体的笑容甚至加深了些许,目光转向董云芝,彬彬有礼,如同对待一个初次见面的、需要敷衍的客人:“董小姐在燕大就读,想必见闻广博。日后若有闲暇,请不吝赐教。”他语调温和,用词得体,但那疏离的称呼和空泛的承诺,将吴镇岳的“聊聊”瞬间推到了遥遥无期的虚空中。 董云芝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交握了一下。她抬起眼,迎向吴道时看似温和实则冰冷的目光,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:“表哥过誉了。云芝才疏学浅,不敢当。”她的目光深处,那被强行压抑的冰冷和一丝不甘的锐利,像冰层下的暗流,无声涌动。 就在这时。暖阁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压低的脚步声。穿着军服、神情精干的陈旻出现在门廊处,对着吴道时极其隐蔽地使了个眼色。 吴道时眼中精光一闪,转瞬即逝。他放下酒杯,姿态从容地站起身,对着吴镇岳和张佩如微微躬身,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:“爹,娘。儿子失陪片刻。军部……那边,有份急件刚送到前院书房,需要儿子立刻过目签署。” 理由简直完美——军务,急件。且地点就在府内前院,显得既重要又不算彻底离席。 张佩如欲言又止。吴镇岳眉头微蹙,但涉及军务,终是点了点头:“去吧。” 吴道时颔首,目光转向吴灼, “令仪,陪爹娘多用些。”随即,他转身,步履平稳,但每一步都带着一种逃离般的决绝,迅速消失在门廊的阴影里。自始至终,他吝于再给董云芝一个眼神,仿佛她从未存在过。 暖阁陷入短暂的寂静。 一片死寂中,董云芝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抬起头。她的目光,没有看任何人,只是静静地、死死地盯着吴道时刚才座位前那个骨碟。 碟子里,一块冷掉的鱼rou孤零零的躺着,如同一个巨大的、无声的嘲讽。 她那修剪得干净圆润的指甲,深深地、无声地掐进了掌心。 暖阁里跳跃的烛光映在她素净的月白旗袍上,仿佛连光影都被她周身的寒气冻结了。 吴镇岳作为家主也不好怠慢客人,“云芝啊,你别怪慎之,他工作忙,平时很少在家吃饭,能见他一次都不容易。” “我知道的,吴伯伯。”她只能克制的笑笑。 *** 砺锋堂书房的门被重重关上。 吴道时背靠着冰冷的门板,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块怀表,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怀表的表面,表盖上精致的缠枝莲纹,和她今天新衣服的布料暗纹一样。 他缓缓抬起头,目光落在书桌一角,那里放着日历。他伸出手,颤抖着撕下了今天的那一页。 腊月廿三。她的生辰,也是他的。 纸页在他手中被揉成一团,如同他此刻被揉碎的心。他将纸团狠狠砸向墙壁!纸团撞在冰冷的墙面上,又无力地弹落在地,像极了他无处安放的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