葬礼 (第3/3页)

一直都知道，也从不介意，可你不该对家人也这样。如果奶奶过世不能让你伤心，爸爸的经历也不能让你共情，我又怎么相信，你以后还会在乎我这个meimei？”

    meimei的言语弄得我有些目眩，我开始怀疑，我和她的那些特殊连接，是否只是我单方面的臆想？也许我到现在才明白，顾安遥是完全独立于顾业铭的个体。

    “小遥，我希望你明白，我唯独永远不会这样对你。而且共情爸的经历，是一件很难的事。共情的前提是你要设身处地去想象，自己遭遇这些会有怎样的感受——而我甚至不敢去想……”哪怕一瞬都不敢想，没有你我会怎么样。可她为何想不到？“算了，当我没说，我要去补课了，自己在家小心点。”小遥没再回复我，坐在床上目视我出门。

    总共一个半小时的课，我一分钟都没听进去。用这些时间，我审视自己与其他人的关系。父母？是的，我履行着“儿子”的义务，沉默，不添麻烦，包揽家务减轻负担。但那更像是一种社会仪式的精准执行，一种避免格格不入的本能。meimei？我保护她，照顾她，在她哭泣时提供依靠。可那是否出自真心？或者只是机械重复着幼年的行为？

    也许她是对的，我生来冷漠，从不在乎他人。也许我内心对meimei也是不在乎的，只拿她当趁手的挡箭牌。所谓花时间陪meimei而交不到朋友、因为meimei无法与父亲共情，不过是将自己伪装成正常人的下作手段。既然我是个对至亲都毫无感情的渣滓，这样的人，想必一定自私自利到了极点。如果从这个视点审视自己，有些东西也许就有了答案。履行儿子的义务，不过是换取成年以前的庇护所，以及身处社会的伪装。那么，我为了meimei做的这些，又是出于什么目的？“孝子”的头衔多少能带来些好处，“好哥哥”可没有，那我就是在向她本人寻求些什么，那东西是……脑中警报作响，不行，不能往这方面细想下去了。

    或许，问题不在于“自私”？“存在”本身对我而言，都隔着一层玻璃。他人的悲喜，生死的界限，乃至我自己的情感，我全都看的很清楚，但就是无法真切地触及和感受。死亡像一面终极的镜子，照出了我这具躯壳内部的异常结构——一个无法与生命核心温度产生共鸣的空洞。

    那么我到底是什么？我为何变成这样？我想要的究竟是什么？

    轮到我自问这些问题的时候，至少还是有些解答思路的。探寻一个人渴望什么，可以通过他讨厌的东西判断。而顾业铭讨厌的东西，显然是“变化”，对我来说，除了meimei出生，“变化”通常意味着不好的事情发生——现在连这件事都得打上问号。既然讨厌的东西是变化，那么可以推断渴望的是与之相对的“不变”，甚至不同于“女儿”、“meimei”这种在常人眼里拥有替代品的东西，也就是说

    “我想在不断变化的世界里要一个永远。”

    五点下课，我混在熙攘的人流里，脑子里想着各种空泛的事情。转角处，一家服装店陈列的连衣裙，引起我的注意。白底上缀着小黄花，袖口与裙摆缀着蕾丝花边，样式普通，颜色也不扎眼。但我有一种感觉，如果meimei穿上它站在奶奶面前，奶奶一定会很高兴。

    又过了大概十分钟，伴随防盗门“吱吖——”的呻吟，我回到了家，然后径直走回房间。

    “小遥，你试一下这个。”

    meimei仍然不是很想搭理我，但还是接过了我手中的袋子。

    “你想干嘛？”

    “让你试试新衣服，还不够明显吗？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，所以你还站在这里干嘛？”

    “噢，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我连忙离开了房间。以往我们换衣服从不会避开对方，如今meimei有了这方面的意识，看来得更加注重保持距离了。

    meimei换好衣服，默默走到我面前。如我所料，这身衣服和她极为相称。

    “可惜了老板送的发带，你如果……”

    “别想了，我不扎高马尾。”

    我们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两秒，然后纷纷破功大笑起来，尽管留下许多问题亟待解决，我们兄妹也算是和好了。meimei走到镜子前，原地转着圈打量新衣，爱不释手。随后，潸然泪下。

    我的脑子顿了一下，然后意识到，这件衣服带给我的想法，自然也会带给小遥。

    我感到后悔，不该去质疑我们感情思想的特殊连接。看着梨花带雨的meimei，一股酸涩突然涌上眼眶——但是哥哥必须在meimei面前坚强。我强压住那股冲动，上前紧紧拥抱住meimei，希望她不再哭泣。

    不幸的是，那些我流不出的眼泪，全都由她代劳了。